甭石化，我为什么说海狮是龙的儿子
带小小魔逛动物园，到海洋馆看海狮表演。表演很精彩，但之后饲养员没有给鱼吃，于是两头海狮便一边啊啊大叫着一边对饲养员疯狂追击。
周围的小朋友对此兴致盎然，小小魔则吃惊于不大的海狮居然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吼叫声。
“海狮的叫声就是这样大，而且很喜欢叫，和驴子一样。”我告诉她，“海狮在中国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海驴。古代山东人就是把海狮叫做海驴的，至今威海附近还有一个海驴岛，便是因此得名，曾住过很多海狮。”
“驴？！”小小魔似乎很很吃惊这两种动物能有关系，“另外，海狮不是南北极的动物吗？中国也有吗？”
“有的，古代的时候海狮很多，中国和日本都有，日本的海狮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不见了，现在中国也很难看到海狮了，但是并非没有，南到江苏，北到辽宁都有发现。前些年江苏还曾经抓到一头很大的海狮，超过千斤，想送到动物园，可惜中途中暑死掉了……好了，你看现在天气也很热，所以大家要多注意防止中暑……对了，说到哪儿了？ 对了，中国的古人对海狮很熟悉，还把它当成龙的儿子呢。”
这下子小小魔真正石化了——海狮的形象和龙似乎没有相似之处，怎么会是龙的儿子呢？难道龙吃胖了会变海狮？
动物园里面，顶顶聪明的除了猴子，可能就得算海狮，这家伙除了能够顶球以外，还善于逃走，很少有人想到这种可爱的动物居然还是龙的儿子。
人称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其中有一个叫做蒲牢的，原型便是海狮。
▲ 大钟寺里的钟，顶上趴的这个，叫做蒲牢，号称是龙的第四个儿子
虽然形象狰狞，蒲牢趴在这里不是吓唬人的，如果钟要不响，它要负责。
明代陈仁锡在《潜确居类书》中称：“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一曰蒲牢，平生好鸣，今钟上兽钮是其遗像。”
古代的帝王大多有揽权的毛病，天下之事，大到国际关系，小到婚丧嫁娶，无处不想插一杠子。象征皇权的龙氏一族，似乎也有和君主们共同的毛病，无论厨房还是监牢，它们都会跑去凑凑热闹，无所不在。古代没有音乐堂和辩论会，所以喜欢叫的蒲牢只好趴到钟上去显示自己的存在。
然而这也造成一个问题，那就是哪儿出了什么问题，也要找老龙家来问责。我们老家每逢天旱便要请出龙王祭祀，鲜花果子供奉，乡老士绅拜求，非常虔诚，但如果老是不下雨，便要有老人把龙王牵出去鞭打，责怪它不尽职。这蒲牢干的显然也不是美差。
那么，爱叫的动物很多，蒲牢的原型怎么会确定是海狮呢？两者的形象似乎差距很大，它会不会是其他什么动物？
这是史典中有记载的，只不过记载此事的人名声不大好。李善注班固的《东都赋》，引用了三国吴国名臣薛综的注释，可以比较清楚地推测出蒲牢的真实身份。
题外话，薛综怎么会名声不大好呢？
这都怪明朝有个罗贯中写了本小说叫做《三国演义》，里面有一段“诸葛亮舌战群儒”，为了表现孔明先生的风采，总要找几个反面角色来衬托一下，其中之一便是这位薛综。文中是这样写的——
忽一人问曰：“孔明以曹操何如人也？”孔明视其人，乃薛综也。孔明答曰：“曹操乃汉贼也，又何必问？”综曰：“公言差矣。汉传世至今，天数将终。今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归心。刘豫州不识天时，强欲与争，正如以卵击石，安得不败乎？”孔明厉声曰：“薛敬文安得出此无父无君之言乎！夫人生天地间，以忠孝为立身之本。公既为汉臣，则见有不臣之人，当誓共戮之：臣之道也。今曹操祖宗叨食汉禄，不思报效，反怀篡逆之心，天下之所共愤；公乃以天数归之，真无父无君之人也！不足与语！请勿复言！”薛综满面羞惭，不能对答。
这段话脍炙人口，到了张国良先生编纂苏州版《三国评话》，干脆让诸葛亮把薛综活活骂死，以便大快人心。
其实这纯属杜撰，薛综在赤壁之战时避难于广东，不可能和诸葛亮见面。他是齐国孟尝君之后，很有才能，曾担任交趾太守。历史上诸葛亮不曾骂死他，他却曾舌战蜀国使者张奉，让对方哑口无言。看来罗贯中是几百年后黑了薛综一道，不知道祖上有什么仇恨。
关于蒲牢，薛综是这样描述的——“海中有大鱼曰鲸，海边又有兽名蒲牢，蒲牢素畏鲸，鲸鱼击蒲牢，辄大鸣。凡钟欲令声大者，故作蒲牢于上，所以撞之为鲸鱼。”
意思是——海中有叫做鲸的大鱼（薛综应该不知道鲸鱼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哺乳动物），海边又有叫做蒲牢的兽，蒲牢很害怕鲸鱼，鲸鱼一攻击蒲牢，蒲牢便会大声喊叫。所以如果造钟的时候期待声音洪亮，便会在上面雕刻蒲牢的形象，而把撞钟的杵做成鲸鱼的形状。
这描述的正是海狮的习惯。海狮是群栖动物，休息时会派有“哨兵”担任警戒，一旦发现危险，便会立刻大喊大叫发出信号，告知同伴。而“狮群”的反映则或是四散奔逃，或是一起大声吼叫来威慑敌人。而海狮最大的天敌，正是齿鲸中的一种——虎鲸。
▲ 虎鲸贪吃海狮，甚至会一直追到岸上对其进行攻击
▲ 敲钟的杵，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便成了龙头的形状，虎鲸便成了“龙鲸”
现在撞钟的杵为了避免损坏古钟通常采用现代工艺制作，已经不全是鲸鱼的形状，但是一些寺庙里呼唤开饭的磬依然做成鱼的形状，会不会是出自虎鲸的遗蜕，表示对其能吃的羡慕？
▲ 潭柘寺的石鱼
那么，海狮怎么会成为龙的儿子蒲牢呢？
这只能进行推断了。推测古代山东地区的东夷渔民经常会和海狮打交道——直到今天海狮还是会追逐渔船捡漏吃鱼的，对这种吼声如雷的动物印象深刻，于是海狮便会成为当地一些部族的图腾。
以龙为图腾的黄帝部落联盟逐渐征服周围各地强大起来，其后人与东夷族的战争相当漫长，但最终以东夷的彻底失败而告终。武力的征服伴随着文化的统一，但让东夷人放弃自己的图腾接受龙的信仰多少有些节外生枝，于是双方达成了一个默契——把海狮，也就是蒲牢接受为龙的一个儿子，这样双方同属龙族一脉，关系便清晰而明确起来。
估计那时候中央政府的民族事务委员会一定有一个头脑聪慧的领导人。
▲ 不过，蒲牢的形象也因此变得复杂起来，与它的原型越来越远
而且，早期的蒲牢应该还不叫这个名字。甚至最初可能并没有将其铸在钟上的习惯（战国时期的曾侯乙墓编钟上便没有蒲牢的形象）。“蒲牢”出自佛经，意思是“龙爪”，推测是汉代佛教传入中国后，才正式给龙的这个儿子定了名，并且确定了将其铸造在钟上的做法。而后世铸钟的时候，的确有的时候也只铸龙爪而没有身躯，弄得蒲牢变成了没头没尾的样子。
但仔细看，蒲牢还保留了海狮的一点特征——它的爪子腕关节是可以向上弯曲的，这正是海洋哺乳动物中，海狮独特的地方。这也是海狮科与海豹科动物最主要的区别之处。因此，虽然同属于鳍脚目，但海豹上了岸只能蠕动，而海狮则可以爬，要灵活得多。至于这是有意为之，还是工匠无意中的做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有意思的是，“蒲牢”在我国日益稀少，而在美洲却渐渐成灾，以至于俄勒冈有一个码头由于海狮占据而不能使用。不知道美国是不是有人读了薛太守的文章，于是专门设计了一条假的虎鲸来吓唬海狮，以图非暴力地夺回码头的控制权。
结果如何呢？
“蒲牢”们倒是没什么反应，而“虎鲸”却被一个巨浪掀翻了，当地人只好去救驾驶员。
您说，老外会不会说咱们中国古人不靠谱，给他们出了个馊主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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